泉眼无声惜细流，

树阴照水爱晴柔。

小荷才露尖尖角，

早有蜻蜓立上头。

这首《小池》诗可以说是杨万里“诚斋体”最具代表性的诗作之一。细细品读该诗，作者是从“小”处着眼，通过小池中一个泉眼、一涓细流、一片树阴、数枝荷叶以及一只蜻蜓，给我们描绘出一幅具有无限生命力而又充满生活情趣的风物图画：小泉总是默默地渗出细流，仿佛十分珍惜着那晶莹的泉水；新绿的树枝极喜爱温柔的阳光，并把自己的影子融入池水之中；娇嫩的荷花刚刚将尖尖的细角伸出水面，尚未开放，却被调皮的小蜻蜓轻盈地立在上面。作者是以一个生动细致的特写镜头，来表现小池中富于生命力和动态感的小荷景象，以此表达他对生活的热爱。

1、版本之异

关于《小池》诗的版本之异，笔者翻阅《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》卷103，发现该诗竟然有一字之差，即：

泉眼无声涩细流，树阴照水爱晴柔。

小荷才露尖尖角，早有蜻蜓立上头。

由此可见，这首《小池》诗首句中竟然是用“涩”字，并非用“惜”字。

《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》是清初张玉书、陈廷敬、王鸿绪等人奉敕编辑，康熙皇帝于康熙四十五年（1706）六月御定颁发之书，以咏物之诗分隶各类，共有486卷。“佩文斋”是康熙皇帝的书斋名，其地址在原圆明园畅春园内。尽管康熙朝时有不少内府刻本和御命编纂的书籍也会冠以“佩文斋”之名，但因这类书主要是供皇室子弟学习使用，可见该书在当时仍然有很重要的份量。

笔者再翻阅清乾隆版《诚斋集》家刻本、清初《四库全书·诚斋集》以及民国版《四部丛刊·诚斋集》，发现这3种版本所收录的《小池》诗首句均是“泉眼无声惜细流”。至于张玉书等人编写《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》时是依据何种版本，现已无从查考。值得一提的是，“涩”“惜”二字，作者均是采用了拟人的写作手法，前者是仄声字，后者为平声字，而此处是句中第5个字的位置，用平声字、仄声字均是允许的，已无法判断哪个字更为适合；尽管《小池》诗首句有“惜”字与“涩”字之别，但这不影响对该诗创作时间和创作地点的考析。

2、创作时间

《小池》诗录自《诚斋集·江湖集》卷7。大家都知道，杨万里有9部诗集，42卷，且《四库全书·诚斋集》中共录诗4239首。因作者生前就已对这9部诗集予以编定，且几乎都是按任职时间以及季节的先后顺序来排列的，依照此脉络，我们可以考析出《小池》诗的创作时间和创作地点。

《诚斋集·江湖集》中的“江湖”二字，即是指江西、湖南两地。因唐代佛教名僧马祖道一居住在江西，而石头希迁居住在湖南，致使信佛参禅者不是忙于去江西，就是忙于赴湖南，于是后人将两地合称为“江湖”。杨万里撰作《江湖集》期间曾任湖南零陵县丞、江西奉新知县等职，此外是在老家湴塘村丁父忧、“待次”漳州知州等，所以他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命名为“江湖集”。

1188年九月，杨万里为第一部诗集题作《诚斋江湖集序》时说：“予少作有诗千余篇，至绍兴壬午（1162）七月皆焚之，大概江西体也。今所存曰《江湖集》者，盖学后山及半山及唐人者也。”《江湖集》中第一首诗是《壬午初秋赠写真陈生》，可见《诚斋集》所录之诗是始作于1162年七月。此前他所写的一千多首诗全部被焚毁，缘由是要突破江西诗派的藩篱。此前于1187年四月，杨万里为第二部诗集题作《诚斋荆溪集序》时说：“故自淳熙丁酉之春，上塈壬午，止有诗五百八十二首，其寡盖如此。其夏之官荆溪。”淳熙丁酉即是1177年，荆溪是常州的小河名，这就表明作者于1177年春已经赴任常州知州，故《江湖集》所录诗的下限是1177年春。

下面对《江湖集》卷7之诗作进一步分析。假若以诗题个数来统计，《江湖集》第七卷共有85个诗题，录诗111首。《小池》诗排列在《江湖集》卷7的第33个诗题，其前有32个诗题，其后有52个诗题。《小池》诗其前第8个诗题是《丙申岁朝》。“丙申”即是淳熙三年（1176），“岁朝”是指农历正月初一，由此可知《小池》诗撰作于1176年春节之后。《小池》诗其前第1、2个诗题分别是《夏日绝句》《暮春小雨》，可见这2首诗是创作于是春末夏初。值得注意的是，《小池》诗其后第5个诗题是《极暑题钓雪舟》，第7个诗题是《六月十三日立秋》，这表明1176年极热之日作者仍然是在家乡居住。此外，《江湖集》卷7末有《春寒绝句》《晚春即事二绝》诗题，这再次表明《江湖集》创作时间的下限是1177年春末。

众所周知，吉水乃至江西、湖南境内，荷花首次开花的时间是农历五月初。依据《小池》诗中“树阴”、“小荷”、“尖尖角”等词汇，由此可以推论，该诗的创作时间应是1176年农历五月初，即端午节前后。

3、创作地点

纵览杨万里《江湖集》卷7，《小池》诗其前第19、14个诗题分别是《晚步南溪弄水》《钓雪舟中霜夜望月》二诗。南溪是小溪名，是湴塘村杨氏的母亲河。关于钓雪舟，作者曾题作《钓雪舟倦睡》诗，并作诗序说：“予作一小斋，状似舟，名以‘钓雪舟’，予读书其间。”可见它是作者家乡卧室的一间书斋。元代诗论家方回说：“杨诚斋诗一官一集，每一集必一变。”正因为杨万里每部诗集的生活地域较为固定，且“南溪”“钓雪舟”等地名都在湴塘村内，由此可知，作者在撰作《小池》诗之前，他生活在吉水县境内无疑。

《小池》诗其前第5、6个诗题分别是《赠刘景明来访》《与刘景明晚步》，这2首诗中分别有“行尽南溪溪北涯，李花看了看桃花”、“告我明朝还又别，对床终夕不成眠”之句，由此可知，好友刘景明来访肯定是来作者家里做客，并且带他游览了作者家乡的南溪美景。那天夜晚，刘景明住在杨万里家里，两人对床而眠，几乎瞌叨了一整夜。《小池》诗其后第5个诗题即是《极暑题钓雪舟》，第7个诗题是《中秋前二夕钓雪舟中静坐》，这些诗均表明那段时间作者是在家乡“钓雪舟”书斋里度过的。

此外，《小池》诗其后第36、37个诗题分别是《访周仲觉，夜宿南岭，月色粲然。晓起路湿，闻有夜雨》、《过西坑》。“南岭”是指吉水枫江镇花园村地域，是南宋庐陵青年才俊王子俊的家乡，杨万里、周必大、朱熹等名人均曾赴南岭小住，且多有题咏。“西坑”则是作者家乡村北3里处的山岭，是湴塘村去南岭、安福的必经路段，它与“海坑”隔田相望，两坑之间的农田称为西坑田塅，上方有一座水库，今天即是称作为“西坑水库”。这两首诗均表明作者在撰作《小池》诗之后，仍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家乡湴塘村度过。综上所述，《小池》诗创作于作者的家乡——吉水县湴塘村应无任何异议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湴塘村正南面有南溪蜿蜒流过，村庄与南溪之间，自东而西原有30多口水塘，现仍有10多口水塘，水系极为发达。自古以来，湴塘村溪边、塘里处处种有莲藕，荷叶四处可见。杨万里祖孙三代的老宅即是在当今“父子侯第”西侧30米处。端平元年（1234），宋理宗因赐建“父子侯第”而成为其孙子辈的居家之所，其正前方15米处现在仍有四口水塘。据湴塘村老人口口相传，“父子侯第”西南侧的小水塘，即是《小池》诗的原创地。

（供稿：杨巴金）